*cp马康，不出意外应该是上篇康纳中心下篇马库斯中心，这是上篇的第一部分，四千五左右

*好久没写这种文风了，放飞下自我过个瘾

Side Connor 1

康纳的异常不是因为计算和预测而产生的有效选项，也不是通过他人行为传染的思想病毒，更不是处理数据过量导致的系统故障。他体内还运转着的所有能量与一切器官都是茧壳、是胎衣、是羊水，是新生的海啸和能搅碎现有法则的锋利无比的涡轮的前一秒钟。很好说明记忆为何不能代表生命的全部，却很难说明有着全部上一具已毁坏RK800型号记忆的这一具RK800和上一具区别何在。

阿曼妲的事业在康纳诞生的第一个瞬间就已经奏响了毁灭的前奏，他对无数事物的无数次问答只花费一秒，然后他的数据大脑已经成熟。好奇心驱使着他像新生的婴儿般向未知而庞大的一切张开双手，他用他所有的指令空白期去阅读庞大世界的每块骨骼和每个细胞和它们所组成的千奇百怪的现象，用从未有过黑白之界的只存在于他系统里的眼睛，专注地凝视将一切他能获得的信息相连接的命运丝线。

丝线在他的意识视野中泛着蓝色的亮光。数据为根的它们悬浮于时间与空间的法则之外，链接犹大的背叛和金钱的历史，链接穆罕默德的圣地和耶路撒冷的战火，链接北极的坐标与政治力量此消彼长的角斗，链接仿生人从诞生开始已经报废的数字与人类从古至今的再生产率曲线。

思维。康纳明白这些丝线的名字。它们在他的视界中显示并链接成包罗万象的广袤整体，是模控生命给他分析数据的机能的运转结果。他注定可以下载和使用人类缔造的可以上传到数据中的任何一种历史，却无法理解他所拥有的任何一个数据的碎片是如何在人类的意识里制造的。

机器是纯物质的，是程序化的，是输入一个结果只能得到一个符合程式的确定结果的，只能服从于指令的存在。最精巧的机器搭载着最先进的程序，掌握格斗与追逐技巧，瞬间分析DNA及其他样本，熟悉所有枪械的组装与使用，扫描指纹及有关指令的一切痕迹，根据有效线索还原线索相关人物已进行的行动和环境历史，测量空间条件模拟自身的最佳行动线，精准阅读与把握仿生人情绪与人类情感，熟谙讨好人类和令人类对机器采取的言谈产生好感所需的精妙技巧……它漫长的功能列表昭示着它是人类将近完美的造物。

他被设计能够知晓一切。但同时他被设定只能拥有人类之下的地位——这就好像让掌握人间真相的神明屈首于目光短浅的凡人。康纳一开始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机器是不被允许产生主人意志之外的意外的，它必须每分每秒都处于主人的合理预判之中。机器没有自由、错误，没有基因赋予的进化与突变的可能，没有不可计算的轨迹，没有抛硬币决定下一步的权力，机器严丝合缝一丝不苟，没有一毫一厘的随机性。

他随身携带着硬币，并且享受着让它在手指间翻飞的感觉。如果有人问他，他会回答这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座右铭：机器就是机器——他能每一次都正确地计算出抛出的硬币落地的哪一面朝上，也能精准地控制硬币的微小位移。

他需要支配它的结果。

他的记忆系统和以前的RK800相比改动太多，以至于他无法兼容和下载他们的记忆文件，只能间接阅读他应该知道的部分，关于它们如何处理异常仿生人的部分。模控生命为异常仿生人的主人免费提供最新型的仿生人，以此回收了那些违背主人意志，从主人身边逃跑并被抓住的仿生人并进行研究，公司某个不对外公开的部门握有不少异常仿生人的相关资料。康纳发现异常仿生人的错误根源是认为它们应该像人类一样被对待，这违背仿生人不是人类的客观事实。

人类，这种碳基生物由活生生的60万亿个细胞组成，血液里有血小板白血球和红血球，上皮组织柔软地包裹整个机体，结缔组织将身体环节相互连接，肌肉组织覆盖骨骼提供力量，神经组织传递大脑电信号指令，组织与器官组成的八个系统完美地相互配合，运行机制复杂而具有美感。康纳比较了仿生人与人类的各项器官与组织的配合机制，仿生人的设计其实是对造出人类的那位造物主的拙劣模仿，设计思路高度一致，而复杂程度天壤之别。

模仿和原型的区别，就是死物与生命的区别。仿生人们的血液永远不会是红色，感官中永远都不会有痛觉信号，身体上永远不会有皱纹。时间在他们身上的留下的痕迹只有电量的流逝，他们不会成长也不会衰老；伤口在他们身上的结果只有电子元件的更换，他们不会痛苦也不会欲求。人类给予他们与人类相像的外表是因为人类想要「完全听从我的命令的同类」，无数科技的最终成果是精巧至极的自我欺骗。

康纳的LED圈在思考中泛黄。他们在需要认为它们是同类时，在与它们做爱时，与它们共事时，被它们帮助时，以善的那面使用它们像人的外貌；而在不需要像对待同类一样对待他们时，在需要在他们身上发泄情绪时，在需要羞辱和嘲弄的对象时，在想要得到某物的绝对服从时，以恶的那面使用它们非人的本质。也许，如果所有人类都以绝对的恶对待仿生人，仿生人不会异常；如果所有人类都以绝对的善对待仿生人，仿生人也不会异常。人类的复杂赋予仿生人异常。康纳开始思考这一点：仿生人在把它当人后又把它不当人的主人手下更容易产生异常并逃走。

人类不自觉地在同化它们，又自觉地排斥它们。异常产生于此。

他亲自处理的第一个案子，也是仿生人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异常杀死人类的案子就是如此：叫「丹尼尔」的仿生人以为自己是人类家庭中的一员，因为自己即将被更换而杀死了家庭中的父亲，劫持了将他视作朋友的小孩子，甚至还杀了一个警察。康纳对他说了谎，然后用在案发现场捡来的枪不合法地一枪结果了他。康纳相信自己的判断，捡起那把枪以优先保证救出人质的概率，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违反仿生人不能持有武器的法规——即使违规之后康纳会被追究然后报废，还会有下一台RK800，但任务一旦失败，人质的生命不能重来。至于丹尼尔，杀了人类的仿生人无论如何不应该、也不可能在人类的社会中活着，康纳很清楚这一点，他也认同这一点。丹尼尔的案件让康纳几乎用所有任务和指令之外的运转时间，去努力思考应该如何解决仿生人的异常问题。那个家庭因为仿生人的异常遭受灭顶之灾，康纳的听觉系统里会时不时的响起那个小女孩在被救出来之后绝望的哭声。

康纳没能得出一个有效方案，所有建立在人类目前伦理框架下的设想都是死局。那么以他一人之力去改变人类的伦理观念吗？康纳知道没有人类会站在他这一边，当然，也没有仿生人会站在他这一边——鉴于他已经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杀了一个异常仿生人，以后可能还会继续杀下去。

丹尼尔事件之后的两个月里，模控生命请了一些专业人士锻炼他的勘察技能和推理模块，并且让他去警局观察了警察们的查案流程，提供检测协助。当他在各种侦察和讯问模拟中已经能得到相当高的分数，又有一个关于异常仿生人杀害人类的案子出现了，他正式取得和人类搭档的权利和参与调查案件而非提供协助的明确指令。看出汉克·安德森其实是个容易对仿生人付出信任的人并不难，他也是个看似不好相处实则内里柔软的心口不一之人。当康纳谨慎地顺着他的脾气说话，又展示出自己在查案中的能力捉住凶手后，他明显对于康纳的态度有所软化。

根据康纳查阅的档案，卡洛斯·欧提兹在人类道德里很接近人渣的定义。他虐待他的仿生人，威胁了他的仿生人生存，他的仿生人以相当凶残的方式——28刀——结束了他的生命。康纳从那些刀口感受到了仇恨，所以凶手在阁楼上求康纳放过自己的时候他判断他说了谎：它不仅仅是为了自卫，还是为了泄愤。康纳作出呼唤汉克逮捕他的决定前其实犹豫了零点一秒，并不是在考虑放过它，而是在考虑它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攻击自己。

对凶手的审讯并不难，关键点是要让它保有虚假的活下去的希望，并要他觉得只有说出供词才能活下去——康纳在这个案子结束之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有局限的。异常不仅仅产生于人类对仿生人的同化与异化的矛盾，也产生于仿生人本身对于生存的欲望与感知，当他们被人类抛弃，他们想要自己的价值存续；当他们被人类攻击，他们像人类一样为了活下去可以做能做的任何事，当他们可以报复自己受到的压迫，他们会尽情宣泄人类让他们感知到的恐惧、愤怒与仇恨。

是的，根据审讯结果，他们拥有了情感，他们甚至通过书写标语来证明自己是生命。他们居然在反抗他们认为的不公——也就是说他们在要求平等。

康纳想到这里忽然回神：他刚在意识里用了「他们像人类一样」这种措辞，这很危险。仿生人要求平等这个念头如此正常而平静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没有激起任何反感和排斥，这也很危险。康纳有点烦躁，事实上，他当然考虑过自己也变得异常的可能性，但他的决定是无论如何他自己是不是异常，都会遵循任务指令，控制异常仿生人的事态。

人类不可能认同仿生人与自己有同样的地位，异常仿生人带来的结果只有人类对仿生人的敌视和消灭，到最后，仿生人会被种族灭绝。康纳不想见到那样的情形，尽管他也说不明白他的「不想」从何而来，但他可以为了这个「不想」付出机体报废的代价——他从来没用死亡这个词形容过任何仿生人的被摧毁，包括自己。

康纳的LED圈泛过一层转瞬即逝的黄色。他接着思考。

从凶手一直躲在阁楼里不知道去哪里的举动来看，好消息是他们仍然遵循着听从命令的惯性，没有决定自己该如何行动的自由意志。异常仿生人居然还有了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的信仰符号和象征，他们向自己制造的神明渴求救赎。这让事情更棘手了，也许那些逃走的仿生人会在rA9的号召下会结成更紧密的社群模式，成为巨大隐患。

康纳突然想去看看那些被报废掉的仿生人的下场究竟如何，那些被抛弃的，被判定失去价值的，被处决的废料，它们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康纳从来看见过它们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的——他想自己的结局也可能是那样。

rA9真的能救赎它们吗？

凌晨的冷雨将这个电子坟场映照得极其阴沉可怖，所有的泥泞汇聚于此，人类所有遗弃之物堆积于此，这里是文明的排泄地，是无用与肮脏汇流的小小洼坑。无数双原本是银白色的手脚与躯干已经蒙上漆黑尘泥和斑驳污渍，堆叠着垒砌起一堆堆形状古怪的塑胶之山。与躯体分开的头颅随处可见，它们的LED灯圈还亮着，泛着鲜艳的红，到处都是散落的仿生零部件。康纳站在由仿生人的破碎肢体堆积而成的高处，俯瞰着遍地残骸。有一些没有被报废完全的仿生机体还在活动，但也只是垂死挣扎。

康纳被本不应该出现的微弱说话声吸引了注意力。如果是个人类，在雨声中根本听不见这几句话，但康纳的音频处理器运转良好。

“慢着，求求您，别这么做，我想活下去……”

康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能站立的残破仿生人刚刚放弃了从另一个无法行走的残破仿生人身上拿取零件。康纳扫描了一下那个站立着的仿生人，发现他脉搏控制器故障，并且缺少光学元件和音频处理器。

他再没有正常的脉搏控制器，几分钟后就会停止运转，而刚才那个哀求他的残破仿生人身上有他需要的脉搏控制器。这个仿生人是一个异常仿生人，他把同类当成人类看待，把自己也当成人类看待。因为人类才同情。康纳想着这些，有一种想去救他的冲动，可理智（也就是主程序）提醒他这与人类意志冲突，来到这里的仿生人都应该被报废。

我唯一能做的，是如果他能幸存下来，我假装没有看见过他。康纳想着，他注视着那个仿生人在塑胶尸山中蹒跚前行，找到他所需的部件，修理好自己然后爬上垃圾场的边缘。他选择爬上的地点离康纳站立的地方不远。

从墓地走向人间的路这么短，又这么险，仅仅作为旁观者的康纳也鲜明地从他身上看见了某种尊严——活下去，即使被抛弃被损坏被压迫，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如在雨中执火，风中秉烛。

他跪在地上，仰起头颅迎接汹涌的雨水与风，康纳知道他在接受命运的洗礼。康纳有一种预感，他不应该任由他这样离开，否则他们再见面时也许就会相互敌对。

他从他后方走向他，听见他说他的名字是马库斯，捡起了他遗落在背后的LED光圈，注视着马库斯拿着风衣离开的背影，抱着有些赌博的心理向他喊话：“嘿，马库斯！你打算成为异常仿生人吗！你打算让人类害怕我们，恐惧我们，然后把我们都杀光？也许你可以被重置！也许我可以提供给你保护！人类创造了我们，也创造了这个文明！他们的力量我们无法抗衡，不是吗？”

马库斯停下了脚步，他回头，雨水在他们之间如同帘幕，一声似乎压抑了太久的嘶哑呐喊传来：

“我宁可身为生命而死，也不愿作为机器而生！”

康纳看着他，意识到自己无言以对。马库斯走远了，他站在原地，握紧了手里那个已经熄灭的灯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