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个side！前文见合集。

李问仔细地一幅幅画看过去，他年少时多年培养出的艺术感知力没有抛弃他，他仍然能够朦胧地看见一个陌生而纯净的灵魂的倩影，但这影子明明白白在另一个世界，一个他去不了，如今也没打算去的世界。

他踏入了吴复生的圈套，如今再不能脱身，虽然说确实是被吴复生骗了，可终究是他自己走进来的，是他对吴复生给他的舞台动了心点了头。他被初见时吴复生的神秘气质吸引，莫名觉得他一定会说话算话。他也被那张名片上的邀请诱惑，更被吴复生给出的挑战所吸引。

登上那座和吴复生一起回香港的航班之前，李问看着那张名片，心中挣扎。

做假钞这种事情，一旦成功就是一本万利，他能得到比做假画更多、更容易来的钱，他画一辈子假画也挣不来的钱。但是非常有风险，他只和吴复生见过两面，他能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能不能分给自己该有的利润，能不能在自己成功把美钞复制之后安全的交易而不是被抓，这些都是问题。

他要去赌吗？还是安安稳稳地活着，只画假画呢？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骆先生开到他和阮文家门前那一辆车，也是阮文离开他们家时坐的的那一辆车。豪华、整洁、想必也十分舒适。阮文的天赋即将被这个世界看见和承认，而他李问的天赋和人生，却消耗在地下室的一幅幅假画里。

——“可这世界也只有一个李问，你有你自己的价值啊！”

当年想到阮文的这句话，拿着画家名片的李问闭上眼睛。他再睁开眼睛，已经做了决定。

是的，他生下来就擅长模仿和复制，他的价值就是做假，那就把他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拿到最大的利益和地位。李问决定要自己的双手价值千金，哪怕是在暗影里，也要举足轻重。十年，他已经过够了无钱可赚的日子，也过够了计较每一美分的用处的日子，过够了在他人的轻蔑和无视里碰壁的日子。

——我要做到我能做到的最有价值的事。吴复生能给我这个位置，他能找到我，就说明他有手段。我赌了，我信他。

现在的李问在阮文的画前睁开眼睛，每一次看着她的画，回忆就在他脑子里争先恐后的冒出来，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当初的决定错了吗？可是再让他选一万次，他还是会选这条路，他并不后悔踏入吴复生的世界。李问看着自己的双手，其实也很吃惊为什么自己没有后悔过。哪怕是现在，哪怕已经被胁迫到这个份上，他依然觉得，加入做假钞这行当不是个错误，错误是……没料到吴复生不肯放他走。

吴复生保护了他的安全，给他应有的份额，作为老板没有亏待他，只是要改变他的底线和心性，把他永远留在杀人的人那一边。

李问叹了口气，至少自己还有用，至少看吴复生的样子，只是要用阮文牵制他，要他帮他演戏，并没有要用过激伤害手段惩罚自己的意思。演完和警察的戏，自己安稳替吴复生干活，也许这一生也就过去了。在开了那两枪之后，他应该明白李问的心性究竟如何，不会再逼他杀人了。

李问想起这三天和吴复生的对话，其实很意外，因为吴复生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愤怒地审判他，没有残忍地折磨他，更没有冰冷地展现对他的仇恨。似乎那两枪是可以原谅的，是可以解释的，是可以接受的。

他甚至都问了他为什么开枪。吴复生居然会在有人向他开过枪之后，要一个解释。

李问忽然打了个寒噤。他忽然想起了K的结局。K的背叛是吴复生亲手以一杯下了药的酒和一颗子弹终结的。而李问对吴复生的背叛更直接，吴复生却展现出了这样的状态。其实没有可比性，李问告诉自己。因为吴复生没有K的软肋，也因为，吴复生爱K，不爱李问。但是，仍然，非常奇怪。冷静地想想，吴复生简直在处理他的背叛的方式上过于温柔。

——“如果当时你怀里确实抱的是阮文，你当时多往我身上开了几枪，把我杀死了，而后来发现我真心爱你，你会不会后悔？”

——“说出来没有人信的表白，没有出口的价值。”

李问浑身抖了一下。这两句话他始终不能理解，或者说，不敢理解。

他又忍不住去想，如果他能遗忘这两句话，他就不会深夜过来看阮文的画来提醒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直接的意思是，吴复生是在解释为什么不会信任K的表白，直接杀K。

但是——说出来没有人信的表白，就不能是真的吗？

K没有真的爱上吴复生的可能性吗？为什么吴复生会用的类比是——

“后来发现我真心爱你，你会不会后悔？”

K和吴复生，这两人，与吴复生和李问，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可以并论的可能啊？

他在暗示什么？怎么可能？

李问再一次思路断在这里，觉得自己回到吴哥窟的大雨之中，茫然而无助。

吴复生永远都能轻易置他于绝望。

他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太久了。他转身想感谢守卫大哥等他这么久，就看见了吴复生深沉的双眼。

他心跳停了一拍，然后平静低眼。他想事情想得太深，根本没觉察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观察他观察多久。

他愿意观察多久观察多久，关我什么事。李问有点烦躁地想着。

吴复生看他转过身，点燃了一根烟：“看完了？我看你呆呆的站在那一幅画前面，在想什么？”“没想什么。”李问当然不可能说我在想你是不是在暗示你爱我，“只是有点怀念以前。”

“怀念多久以前？”吴复生眯眼看他，“阮文小姐和你的十年？”“很多事情吧，”李问发现吴复生情绪不好，“其实在金三角的一年也很好。”

“你既然还这么喜欢阮文小姐的画，不如我让你见她一面？”吴复生把话头转开。

“不用了。”李问断然拒绝，“我已经害她够了，我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她了。”

“我以前觉得，你不去追阮小姐，是因为你觉得你做假钞，就不配去找阮小姐了。”吴复生走到李问身边，看着李问背后的画，“所以我觉得你根本没把我这行当当成你的行当，也没打算留下来，你只是想做完捞一笔就走。”

“所以你要我追阮文，”李问平静地说，“就是要我接受我在做假钞的事实，安心留在你这里。”

“没错。”吴复生点点头，“阮小姐在知道你在我手里之后，她就愿意听我的计划。她的父母只是之后我说给她的绝对筹码，她还是在意你的。”

“大概只是同情怜悯我。”李问低声说，“我毕竟和她相处十年，她的个性，不会不管我。”“你真的不想见她？”吴复生微笑，“没准她很想见你，很想见你，听听你的解释，看看你是不是还活得不错。”

“只要你不动她。我就活得很不错。”李问没忍住顶了一句，“我先回去了。”“你说我的世界里没有感情。”吴复生自顾自说道，“如果说是像你这样，即使爱着谁，也不去见她，也不去追她，也不想打扰她的感情，我的确没有。我也许确实需要问一问，这种心情是什么样的？”

“……”李问沉默半晌。

“如果你想问爱某个人的感受，你问错人了。”他最终说，“因为我很早以前，就已经不爱她了。但是，我不会让她有危险。你如果一定要问我为什么，也许是因为，”

李问停顿了一下，在犹豫，但最终，他说出了口。

“她的存在，大概在提醒我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也在提醒我，我不能变成什么样的人。”

吴复生转过身，他的眼神中有种明亮的残忍。

“你信仰她，对吗？”

李问低下头，呼吸有些重：“不是，你就当我只是需要抓住什么才能给自己一个宽恕自己的借口吧。”

“那我告诉你，”吴复生逼近他，“如果你觉得你身上真有什么值得宽恕的罪行，你大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借口。我不是拉你进入深渊，在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一切吗？我不是你心里恨不得用两枪来惩罚的人吗？难道我这个借口不够你转移负罪感的吗？你深更半夜过来看她的画，又说不想见她，其实你只是在逃避。”

“……”李问觉得窒息感又要包围自己了，每一次听见吴复生要他去追阮文的时候就会浮起的那种感觉，他咬了咬牙，“逃避又怎样……终究不关你的事。”

“你说的对，的确不关我的事。”吴复生这一次完全没像上一次李问说这句话时那般生气，只是眼神越来越冷，“但是我只是看不惯，有勇气为了一个女人向我开两枪的人，没勇气去见这个女人，实在是，让我很不能理解。”

“不是为了她向你开枪。”李问立刻下意识反驳，等说出口才发现不太对，他咽了咽口水，强行解释：“是因为……我以为当时你们的扫射，你真的要杀我和她。”

“可以理解。”吴复生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趣，“不管你想不想，我还是会安排你们见上一面，这也是为了你们都对彼此的安全放心。祝你好梦，阿问。”

“对不起。”李问突然说，“我向你开枪，更多只是为了我自己。除了想要让我自己活着，还因为，我的确恨你——也许是在恨你根本，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什么人。”

已经走到门口的吴复生转过身，皱起了眉头。

“你从来没想过。”李问轻轻地重复，“也从来没接受过。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要我变成你眼里的主角。”

-tbc-

碎碎念：周末三次元有点事情，隔了两天才更新，sorry～终于把这个side写完了【

今天写的有点晚也有点赶，可能有的东西有点走形，以后应该会修一下这一更的内容，先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