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见合集。

side L

从山顶下来的李问没想到，他好奇心的结果，吴复生的K故事，会成为他良心开始不安的契机。

吴复生当时对K的每一句描述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知为何，李问一直觉得，吴复生所爱的人，必然是个极好的人。吴复生说K教他一切，有些细节说的极生动，让李问真真觉得K是喜欢吴复生的，甚至钦佩起K来。这世界上居然能有人以绝对的实力征服和折服吴复生，还是十八岁年轻气盛的吴复生。

他听到吴复生后来遭受两层背叛，第一层来自原来K对他的照顾是他父亲嘱意，并不是特别青眼他。更深一层来自K的真实身份，是警方那边派来的卧底。李问不由得想象吴复生当时的崩溃，但是对K的好感不禁让他内心里不住为K说话。

如果K只是想骗吴复生，为什么要卧底将近两年？为什么会做戏做的这么全套这么细致？如果K真的不爱吴复生，为什么要用爱情这种最危险的手段控制一个知道真相后可能恼羞成怒的人？

李问在当时山顶动动喉咙，终究没有把任何一个疑问说出口。K究竟爱不爱吴复生，在他背叛面前已经不重要，吴复生第一次爱人，一定倾尽全力，遭受背叛，就决绝处理，是因为爱得深沉，也恨得彻底。

李问在下了山之后，又想起这个故事，他始终没有放下作为一个旁观者的遗憾。K说到底只是想要执行自己的任务，而他未必对吴复生没有真心，而吴复生甚至没有去询问一个解释，也没有因为爱K而放过K让他活着，而是用告白骗K来家里喝酒，没有让他人处理，亲手把子弹射入他心脏。

吴复生说他不是为了女人而活的男人，然而他爱的人不是女人，一旦背叛，也照样只得他一颗子弹。一个人对他用尽全力爱的人尚且如此绝情……

“你还不知道少爷吗，他不是被父亲的死改变，是他父亲死了母亲老了，没人再管着他最真实那一面，唉，他从小就是这么个个性！没人拦着他，迟早出事！”鑫叔的话忽然闯进脑海里，李问想：我算个什么，我能拦住他吗？有了变色油墨又怎么样？我是能拦住他去抢劫他想抢的东西，还是能拦住他去杀他想杀的人？我恐怕连拦住他不让他买阮文的画都做不到。

他们即将结束休整期，回到香港继续做生意。吴复生的野心不只是假钞，他恐怕还会去趟更深的水，到时候，恐怕他们整个团伙都会身不由己。吴复生在金三角一直教他射击，恐怕就是为了让他以后学会自保，也学会杀人。

李问可以给吴复生造假钞，可以给吴复生造变色油墨，让吴复生不去抢钱，不去抢变色油墨，但是吴复生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多，李问只有一双擅长仿制的手，给不了他。在金三角的战争，还可以说是有仇报仇而已，更何况是黑吃黑。然而当年被炸死的一车警察，都是无辜之人。吴复生心中的野兽，不会因为这一年和平时光就失去爪牙。

应该去找他谈谈，问问他将来的打算。如果他打算做正经生意洗白，我就留下。但是，很大可能，他不会上岸。李问躺在床铺里面对着黑暗，开始下决心。他确实不舍得，想去搏一搏微小的可能，可是他更明白自己的斤两。

吴复生不会因为他改变方向，他也只是想让自己更明白他们不是一道人的事实，毕竟金三角一年，温馨平静，恍如神赐。

他找到吴复生，直截了当问他：“回到香港，除了做假钞，还打算做什么？”

吴复生奇怪地望着他：“这么好奇？事情还在做，我不能随便说，以后你自然会知道，放心，你只管帮我做手艺，其他事情不会波及到你。”

李问点燃支烟，直指中心：“我想知道你还会不会杀人。”

吴复生眯起眼睛：“怎么，你以为我喜欢杀人？当年是为了救你，去年是为了救我们，谁没事整天想着杀人？你以为我闲？神经病。”

李问叹口气：“当年你救我，也没必要杀一车人。你是为了灭口，不让他们告诉警察消息。你能灭他们的口，也能灭很多人的口，我不知道的地方，也许你用惯炸弹。”

吴复生笑笑，并不否认：“也许我杀他们，只是我杀心难抑啊？”

李问沉默几秒：“你没有必要杀那么多人的。”

吴复生扬起眉毛拍拍他手臂：“阿问，你要明白，只有死人，永远不会开口。”

秀清发现了他的异常，自从他救了她，她就一直想接近李问，而李问也表达的很清楚：我们只能是朋友。秀清也知趣，保持着一个让人舒服的距离，但是仍然很在意和关心李问。

秀清找到一个他们俩人独处机会，问他最近为什么心情不好，李问摇摇头，不打算和她深谈，秀清却忽然说了一句：“如果你调好油墨，你想好你还能不能走。”

李问抬起眼睛惊讶看她。他没想过除了吴复生居然还有人能看穿他心思。

秀清低下眼睛，“你和他们不一样，但是你太心软了，你早该走的。我求你，如果你走，带上我。你还对他们有用，他还对你有点情谊，用油墨配方当作筹码，我们可以脱身的。”

李问低下头，带走秀清在不在吴复生的容忍范围内，他不想去猜了。秀清是他救的，救人就救到底。如果一定要用油墨配方做筹码胁迫吴复生允许秀清走的话，他也不得不做。

如果李问跟着吴复生走下去，背叛吴复生的人迟早是他。秀清留在吴复生身边，对秀清和对吴复生都不是好事。

之后吴复生硬要带李问和秀清去香港画展，李问不想去，更不想让秀清知道阮文存在，吴复生强硬命令，不容拒绝，李问最终服从，但心里窝着火气。他跟吴复生私下里商量他可不可以自己独自去，要求他不要买阮文的画，吴复生理也不理，说订单已经下了，定金都已经付了。

李问心中忍怒，去画展的一路都特别沉默，极少说话。而当秀清看着阮文的名字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感到愧疚，努力想如何开口解释，吴复生就出现告诉他，他买了阮文所有的画，还挂在了送给他的度假酒店里。

李问没有去接他手里的信封，只觉得心里暗火越烧越旺，想着秀清和阮文都没做错任何事，只是因为我的关系和你产生了联系，你做什么这样糟践她的心和她的画。

本来那些画不必挂在他永远不会去的酒店里落灰，可能会到真心喜欢它们的人的手中的。他离开阮文这么久，还是对她不起。

李问看着吴复生喜悦双眼，凉凉说道：“一个贼买的，能有多感动？”吴复生立刻变脸，质问他们是不是有误会，让他说清楚，他一刹那间想反击说有很多误会，比如你和我根本不是一路人，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在这里不适合撕破脸。

阮文出现在楼上，他下意识想逃，迅速拉着秀清走掉。后来得知阮文要结婚，李问第一反应是他要和吴复生摊牌，定好跑路的机票。他有预感，他再不和秀清离开，吴复生甚至可能去破坏婚礼。

吴复生果然因为他订两张机票发难，“我有说过让她走吗？你当她是什么，替身？”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李问听懂了：你不敢追阮文，带秀清走当替身，软脚虾，还不听我的话，乖乖留下，去追阮文。

李问嘴里发苦。在他眼里他就是这样的人。

听见吴复生反驳秀清那一句“他的命是我捡回来的，你说不关我的事？”，李问狠狠攥紧拳头，喊出了他早就想说的话。

“就是不关你的事！”

李问简直近乎于悲愤了：他们两个人甚至可以说是生死相托过，也可以说是并肩奋斗过，但是他仍然不理解他，他仍然一点也不明白李问究竟为什么要走。或者李问所在意的那一切幸福和原则，在吴复生眼里，永远永远都无足轻重，也无关痛痒。吴复生救了李问吗？是的。可是吴复生害了李问吗？是的。

至少在离别之前，让他明白这一件事：李问并不是吴复生可以随意支配的一件东西，他吴复生再厉害，也不能以自己的意志决定李问的人生。

他不是主角，但依然有尊严。

“不是我以为，”他逼自己按下心里那点犹豫，平静而颤抖地握紧自己唯一的筹码，对峙他压迫性眼神，“你是真的没了我不行。”

吴复生一把揪住他衣领，却发现自己的杀气并没有吓到李问。李问的眼神很复杂，悲伤、激愤、勇气、决心甚至不舍都有，但是唯独没有害怕。

side W

“曼谷三日游”最后一天，他们前一天一晚上十二个小时航班，又坐五小时车，午饭全部行程中解决，终于到达印度古吉拉特邦帕坦城。李问整个人都很疲倦，既心累又身累，旅途中根本不在意目的地是哪里，只想休息。阴天朦胧小雨，他打着伞，跟着吴复生，缓缓走进王后阶梯井，被精美浮雕吸引。

庞大的地下建筑，一层一层通往地下深处，被雕刻出精美花纹的立柱均匀分割幽暗回廊，廊壁上无数座美丽神像仿佛在注视从走廊中经过的他们。正值雨天，没几个游客，他们走过长廊，站在游客需要止步的栏杆前，一同眺望深处井眼。崭新的雨水流入古老的水池，绿色水波深深。

“我一直很想来这里。”吴复生从他们进入这里第一次开口，“据说这座井当年解救城市于干旱之苦，是印度人的圣井。”

“这里的确很美。”李问环顾四周，“花十七个小时来真的很值，这里好像一个安眠着神灵的地下殿堂，让人觉得很心安。”

“昨天，”吴复生转头看他，“你在雨中奔跑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在想，”李问仰头看着雨云密布的天空，“我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明白，这是一条不归路。”

“我一开始，就有自信能让你上船，”吴复生倚住栏杆，“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在你的画中看见了野心吗？能画出那样画的人，不可能不想当主角。而我的船队，向来是，要么死，要么一起走。”

“你不怕我再找机会给你两枪吗？”

“如果你有这个本事当主角，你大可以随便。”吴复生无所畏惧地微笑，“不过，阿问，你确实曾经有想我脑袋开两枪的机会，你却错过了，我很感谢你。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杀你的原因。”

李问笑了：“你没有杀我的原因，难道不是需要我去跟警方演戏吗？”

“警方还没有我的身份信息，就算你不去演戏，他们也不能奈我何。我上面的人要求要抹消我的案底，才好安心用我，才需要有人演戏，你不去演也有别人演。只是一来你最合适，二来我要罚你。”

“我要演戏，那就已经在警方面前露了脸，怎么，你难道给我换一张脸吗？”

“总共见过你的人不过是香港警方，你不会上国际通缉令，只要你离开香港，换个发型，应该没有大问题。有问题再解决。”

“拖泥带水，没有给我一颗子弹以绝后患，这实在不太像你的作风。”李问静静地说，“你跟我说，我死了你会寂寞，你还没罚够我——你究竟，什么时候还会罚够我，你还打算怎么罚我？”

吴复生皱起眉头：“阿问，我真的怀疑你的心是不是石头长的？你开我两枪，我没有打你没有骂你，更没有折磨你，包飞机包车带你逛风景，你就非要想那么多事。怎么，我没有杀你，你很不爽吗，你真的恨我恨得想找死？”

李问沉默，忽然说：“我开你两枪，不是想要你死。”

吴复生瞬间眼神锋利起来。

“你骗我上船，逼我杀人，还危害到阮文。”李问转头看着他，眼眶湿润，“你知道我想当主角，从头到尾都看穿我，利用我。你给我的好处，我们的交情，都是涂着毒药的苹果。”

“我送你两枪，难道不便宜吗？”

“……”吴复生看着李问湿着眼睛偏过头去。有种奇异的柔软忽然充满他胸膛。

“不是。”这两个字像是雨点落在他们之间的水面上。

“我从来不拿自己人的交情当成利用人心的筹码。”吴复生接着那两个字，万分笃定地说，“我对你好，都是真的，无论你信或不信，我从来不用情分去算计自己人。至于为什么要你杀人，是要把你绑在我船上，我要你当主角，除了我之外，你就非得是独一无二的主角。”

擦了擦眼睛，李问苦笑着摇头：“你这情分，我真的受不起。”

“我乐意。”吴复生歪歪头，“你就受着。”

“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个问题。”李问突然另起话头，“那就是，如果你杀死的K，其实真心爱你，只是因为任务，不得已背叛你。那你杀死他，你会不会后悔？”

“我也好奇一个问题。”吴复生反问道，“如果当时你怀里确实抱的是阮文，你当时多往我身上开了几枪，把我杀死了，而后来发现我真心爱你，你会不会后悔？”

李问完全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吴复生看他反应，忍不住笑出声。

“阿问，”他忽然靠近他耳畔，“说出来没有人信的表白，没有出口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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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感情线终于有了一点点实质性的进展，我泪流满面。王后阶梯井看图片真的很美！有生之年想去的地方又多了一个【泪奔

电影中已经有的情节，游艇上他们对峙谈判那一段，我没有完整地复述出来，只描述了和阿问的情感逻辑有关的部分。

大佬很委婉地告了一下白，看出来没【

k的故事阿问是真的很在意，还成为了阿问想起自己要离开的念头的诱因。不过就算没有k的故事，阿问也会想起来走的，因为大佬会逼他看画展逼他收画，k的故事只是个由头而已。

另，阿问的人物个性不似大佬容易写，我抓的非常辛苦，因为他的个性像水一样，很难形容，也很难刻画，要抓住那种微妙的感觉，修改的过程仿佛渡劫，在此特别鸣谢我陪我历劫的一位哆啦a梦友人，因为要隐藏她身份就不提名字了。